jen81299的部落格

推薦書：朱爾•米榭勒《女巫》（立緒出版）

其實，米榭勒（Jules Michelet）錯了。

可能再也沒有人會用這種方式寫歷史，特別是所謂的「歷史學家」。

但米榭勒就是寫了，寫了這本鼎鼎大名的《女巫》。

這是一本討論相關議題，都必會引用的著作。而現代所有學者都會告訴你，米榭勒的觀點並不正確。不，女巫並非群眾對封建制度和基督教會，以祕密宗教形式所進行的反叛。他下筆慷慨激昂，熱情浪漫澎湃，但女巫並非如此。米榭勒錯了。

如果只看結論，這本1862年出版的著作，論點確實有誤。大家提到此書，多半也是提這不被接受的主張。

但若因此而錯失《女巫》，卻是大大可惜。

即使作者強調他以史家之筆為文，除了第二部分的案例，《女巫》其他章節寫得都像小說。但作者無意當小說家，而是以其閱歷與推敲，為讀者重建那黑暗荒唐的時代，以及種種民間傳說的由來。是故讀者也需要多用一點想像，讓思緒跟著作者的鋪排跳躍，才能進入米榭勒虛實互見的筆法，以及一個個看似不可思議，實則皆有所本的家戶精靈、森林巫女、城堡母狼與魔鬼契約的故事。真有巫魔會？真有黑彌撒？月光下的雜交派對，淫邪狂亂背後其實是不折不扣的純情？米榭勒給了他的解釋，而真相──如果我們相信他的調查──絕對令人心酸淚流。

但他所寫的還不止於此。畢竟是博覽群籍的史學家，他不止整理女巫這「同一位女人的三百年生命」，更要談論相關典故詞章。從基督教統治下的自然諸神之死，歌德筆下女吸血鬼《柯林斯的新娘》，一路延伸到《藍鬍子》、《驢皮公主》、《美女與野獸》等等「童話」，剖析甚至廣及《費加洛婚禮》中的階級逾越。童謠藏著寫實無比的農奴淚水，婦女，巫術審判的最大受害者，以死不完的肉身在火刑台灰飛煙滅，血氣熏染成愚昧昏聵的人間地獄圖。《女巫》不止給予對那絕望時代的認識，更是解讀各種傳說原型與衍伸詮釋的工具。讀完《女巫》再去看彼得葛林威的《魔法聖嬰》，相信絕對會有不同心得。

只是魔鬼雖可怕，置人於死卻另有他手。「天災人禍肆虐的那個時代，無聊乏味應是最沉重的災難」。教會帶來生即是死的沉悶保證，而人心則會自尋出路──因而碎嘴、因而八卦，因而造謠。嫉妒那雪膚花貌，厭惡這討飯痀僂，管她是鄰家老嫗或堂前貴婦，只要看不順眼，統統說成女巫。成千上萬的婦女被流言指控，現世之苦卻讓她們也無意苟活，於是順藤摸瓜，又牽出一串串撒旦同路。然而當米榭勒記錄一樁樁曠世慘案，他已在19世紀回首過去。獵巫審判早成歷史，他知道女巫的草藥推動了醫學進展，而科學已然普照大地。滿是信心與期待，他相信教育終將帶來燦爛輝光，人類可以和罪孽告別。

可是一百五十年過去，我們依然碎嘴、依然八卦、依然造謠。看不順眼放網路，臉書按讚給他死──於是，在黑暗中明白，文明無濟於事，荒謬永存人心。獵巫燒巫只是換個形式，米榭勒還是錯了。